中国韵文史

第十三章 南宋咏物词之特盛

龙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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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咏物词之历史背景及意义

  词家之咏物,或“因寄所托”,借抒身世之感;或“侔色揣称”,略等“有声之画”。其在北宋,作者偶一为之;如苏轼水龙吟》之咏杨花,晁补之盐角儿》之咏梅,其尤著者也。

  周济云:“北宋有无谓之词以应歌,南宋有无谓之词以应社。”(《介存斋论词杂著》)结合词人为社,以斗靡争奇,较短长于一字一句之间,斯咏物之作尚焉南宋词人,湖山燕衍;又往往有达官豪户,如范成大张镃之流,资以声色之娱,务为文酒之会;于是以填词为点缀,而技术益精;其初不过文人阶级,聊以“遣兴娱宾”;相习成风,促进咏物词之发展;其极则家国兴亡之感,亦以咏物出之,有合于诗人比兴之义;未可以“玩物丧志”,同类而非笑之也

张镃等作家

  陆游以《卜算子》咏梅,其下半阕云:“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极见作者之高尚人格,而非咏物专家也。张镃姜夔出,咏物之作渐繁作《暗香》、《疏影》之咏梅,《齐天乐》之咏蟋蟀,或谓其寄慨于靖康北狩之耻;作《满庭芳》之咏蟋蟀,则绘影绘声,极“侔色揣称”之能事。移录如次:

月洗高梧,露漙幽草,宝钗楼外秋
土花沿翠,萤火坠墙
静听寒声断续,微韵转、凄咽悲
争求侣,殷勤劝织,促破晓机

儿时曾记得,呼灯灌穴,敛步随
任满身花影,犹自追
携向华堂戏斗,亭台小、笼巧妆
今休说,从渠床下,凉夜伴孤

史达祖

  史达祖为晚辈,乃专以咏物名家,极为所称赏,谓:“生之作,辞情俱到,织绡泉底,去尘眼中,妥贴轻圆,特其馀事;有瑰奇警迈清新闲婉之长,而无𧦧荡污淫之失。”(《梅溪词序》)亦称其“奇秀清逸,盖能融情景于一家,会句意于两得”(《词林纪事》)。词描摹物态,信极工巧;特无甚寄托耳。代表作如《双双燕》“咏燕”: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
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
还相雕梁藻,又软语商量不
飘然快拂花梢,翠羽分开红

,芹泥雨
爱贴地争飞,竞夸轻
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
应自栖香正,便忘了天涯芳
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

王沂孙

  集咏物词之大成,而能提高斯体之地位者,厥惟王沂孙周济称其词“餍心切理,言近旨远”(《宋四家词选》)。又谓:“中仙最多故国之感,故着力不多,地分高绝,所谓意能尊体也。”(《论词杂著》)代表作如《齐天乐》“咏蝉”:

绿槐千树西窗悄,厌厌昼眠惊
饮露身轻,吟风翅薄,半剪冰绡谁
凄凉倦
漫重拂琴丝,怕寻冠
短梦深宫,向人犹自诉憔

残红收尽过雨,晚来频断续,都是秋
病叶难留,纤柯易老,空忆斜阳身
窗明月
甚已绝馀香,尚遗枯
鬓影参差,断魂青镜

吴文英

  吴文英周密张炎诸家,皆兼工咏物,而文英尤沉着密丽;南宋词人之“匠心独运”处,率以咏物之作为多也。兹录文英宴清都》“连理海棠”一阕,以见咏物词之轨范:

绣幄鸳鸯,红情密,腻云低护
芳根兼倚,花梢钿合,锦屏人
东风睡足交枝,正梦枕瑶钗燕
障滟蜡、满照欢丛,嫠蟾冷落羞

人间万感幽单,华清惯浴,春盎风
连鬓并软,同心共结,向承恩
凭谁为歌长恨?暗殿锁秋灯夜
叙旧期、不负春盟,红朝翠

末应社之词

  此外末应社之词,今尚存《乐府补题》一卷。计作者有王沂孙周密王易简冯应瑞唐艺孙吕同老李彭老李居仁陈恕可唐钰赵汝钠张炎仇远等十四人,佚名者一人。其题:一为《天香》“宛委山房拟赋龙涎香”,二为《水龙吟》“浮翠山房拟赋白莲”三为《摸鱼儿》“紫云山房拟赋莼”,四为《齐天乐》“馀闲书院拟赋蝉”,五《桂枝香》“天柱山房拟赋蟹”;而宛委陈恕可别号,紫云吕同老别号,天柱王易简别号:以此知社集由诸人轮流作主,寓“以文会友”之意;而以咏物词聊抒亡国之哀思,异乎临安盛日之专以描摹物态为能事者矣。

《中国韵文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二零零二年版。
听琴斋主人制作(更新于二零二四年四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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